也不是没有蓝底小碎花的大襟衫,都做了贴身的汗衣,棉质,有着“家织布”的淳朴温馨,使得祖母看起来像小家碧玉了,如果不是满脸皱褶的话。流光飞度,我不知道,祖母可试过用她的老手去抚摸那蓝底小碎花的大襟,重回青春的梦乡?箱底可压着一件新嫁时的春衫?我驰想,在上个世纪初叶,一个春宵的尽头,年轻的新嫁娘迎着曙光推开一道古色的木窗,迎来她的又一个良晨。鸟啼枝头,她挎着竹篮子盈盈来到泉边,那时的泉水是清澈可照,清冽可饮的啊,她俯下身去,临水自照,红晕从脸上生起。然后,她向水心抖开一件件花色明媚的春衫,一律是大襟,小布扣,同她身上那件一样。此时她的青丝已经挽成发髻,姑娘时代垂挂胸前的两根长辫不见了,跳荡在辫梢上红头绳的那点猩红隐遁了,她是人家的小媳妇了!
所有女人的岁月不都在从媳到婆的路途上颠簸着吗?大襟衫一路风尘。
多年后,我重返祖屋,倚着变黑的门框望向阶前青草,泉眼已堵,儿时的燕雀已带着它们的呢喃不知去向。红蜻蜓又飞来了,我脚下不动,心上努力回忆着当年的老歌谣,却抓不着一鳞半爪。祖母的歌谣失传了。失传的还有美丽的大襟衫,祖母已穿着它走向无边的黑暗。
现时的衣襟是对开的了,对襟,对襟,对大襟的突破也。扣从胸口开,明快开放,遂让人感觉女性的胸怀包得再不那么严实了,心事藏得也再不那么幽深。小小一片衣襟的突破,走了一个世纪的漫长路程呵。
大襟结束了它的世纪。我看,它不是一股轻易回头的风,更不会复制出一个完全一样的时代,所以,曾经在祖母身上美丽的大襟,许就从此绝版了罢?